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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道尊飞升

瞧见桌上果然有一道玉轴圣旨,他一路狂奔的胸膛顿时凉了大半。

颤着手将桌上卷轴徐徐展开,看过几眼后,他心中仅剩的希冀也荡然无存。

那赐婚的圣旨上一字一句宛如利刃,刀刀不知剜着谁的胸膛。

可更让他痛心的是,她竟连一句解释也不肯听,就这么义无反顾抛下了自己。

她轻飘飘这一走,竟连只言片语也不肯留下。

“阿寰,苍茫天地之大,我该到何处去寻你”

柳淳风失魂落魄走到床榻前,俯身轻抚着冰凉的绸衾,继而将落到冰窟一般冰凉的自己裹了进去。

循着被衾上熟悉的气息,钝痛的左胸口似乎稍稍缓解了一些,良久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爬起,冲到木柜中掏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毫不犹豫划开了自己的手掌!

仙家锻造的法器皆与器主的神识相连,他像是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迅速掏出怀中的白玉折扇,将掌心血滴了上去。

柳淳风一边捏诀,一边沉声唤道:“阿寰,回来!你不可以如此待我,不可以!”。

掌心血一刻不停滴落在玉色绡纱扇面上,竟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被这把法器一口口吃了进去!

“竟然血祭仙器!这个傻小子怕是不要命了!”

见他手掌血涌如注脸色愈发青白,梳妆台上的铜镜终于忍不住开口劝止:“莫要做蠢事!法器的心性随主,这把仙扇贪婪无度欲壑难填,会将你浑身的血吸干的!”。

自打在昆仑神山中机缘巧合得了这把铜镜,它还是头一回显圣。

柳淳风闻声回头:“你知道她在哪,是不是!”。

沉默了半晌,铜镜回道:“金陵城西郊有座上元神庙,或许,还来得及见她最后一…”。

“面”字还没说出口,柳淳风已疾风一般冲了出去。

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墨色身影,混元寰宇镜先是叹了口气,继而冷笑了几声。

“让你丢下老子!王八犊子死上元,想就这么舒舒服服抽身?门都没有!”

————————————

西郊上元神庙内,几个姑娘小姐正跪在上元仙子的神像下虔诚祷告。

忽闻庙外策马嘘声传入,一个男子应声快步冲进了神庙中。

来者身着墨色锦袍,端的是一品风流样貌,脸色却如槁木死灰,双臂牢牢捧着一席红嫁衣。

庙中祷告的小姐们见来者相貌堂堂,却有些癫狂之状,眼中既有惊恐又很是惋惜,纷纷起身退了出去。

庙中空空如许,柳淳风踱步走到神殿正中,望着飞天姿态的仙子神像苦笑。

“还是来迟了”

昨夜花前月下耳鬓厮磨,今日却天地相隔。

左胸口忽然一阵急火攻心,血气上涌喉间一阵腥甜传来,柳淳风“噗”地呕出了一口心头血,嘴角涌出的殷红顺着下巴蜿蜒而下,染红了前襟衣领。

连带着双目扬起一片血雾,柳淳风万念俱灰,定定看着身前冰冷的神像。

“阿寰,再看玉郎一眼吧”

神殿中香雾缭绕,有一青霜身影缓缓靠近,从身后环住了这个悲痛欲绝的孤苦男子。

“你这又是何苦…”

柳淳风闻声回首,将身后失而复得之人牢牢锁进了怀中。

“阿寰,我没有!玉郎没有别人,始终只有你…”

到底同床共枕了数月,见他今日伤怀至此,上元仙子胸口一紧:“恩,我知道”。

怀中之人冰凉得仿佛极冰雕琢出的傀儡,胸膛阵阵寒意传来,柳淳风却不肯松开怀抱:“不要走”。

冰凉的指尖轻轻擦拭他嘴角的殷红血迹,仙子的语气,如这具仙法幻出的躯体一般冰凉刺骨:“你我缘尽于今日,莫要执着了”。

这几日虽然察觉她总是心不在焉,似乎有心事伤怀,柳淳风却以为是那几道圣旨所致,如今想来,即便没有朱子修这一出闹剧,她也是早就下了决心要离开自己。

离别之期已至,上元仙子轻轻一推挣脱了他的臂牢,缓步走向了大殿神像。

见她这就要走,柳淳风死死拽住了她的袖角:“你曾说过,要与我一世白首恩爱不疑”。

上元仙子头也不回冷声回道:“我也曾告诉过你,男女意乱情迷之际说的情话,万万做不得数,是你太当真”。

昔年红伞下金口一诺,言犹在耳,柳淳风步步紧逼:“你曾许我一世人间夫妻,满天神佛为证,你说过绝不负我”。

仙子摇了摇头,笑他太过天真:“满天神佛又如何,这一万多年来,我诓他们的次数没有十次也有□□次,真要计较,他们可比你柳玉郎冤多了”。

柳淳风失血过多的脸像宣纸一样惨白,身躯瑟瑟发颤,一双眼宛如旋涡,恨不能将身前单薄的背影吞噬进去。

她言辞冰冷字字诛心,可事到如今,他脑海中浮现的,竟是她昔日婉伸膝上的如花笑靥。

“我乃是西天圣母感天地所孕,生来就没有父亲,诞世之初,我便被母亲丢进了三途川中自生自灭,若不是兄长及时相救,我早已神魂俱灭”仙子望向自己的神像有感而发。

柳淳风满目爱怜:“你从未与我说过你的过去”。

仙子自顾自说道:“早在三界还未有你柳氏一族时,便有了我,这一万多年来,本仙见证了沧海桑田变迁,踏遍了三界每一寸土地,看过多少风景见过多少人,自己都记不清了”,

“一年,十年,一百年,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分别,用不了多久,我便会像忘记这万年来的山川河流花花草草一般,将你柳淳风忘得一干二净”,

“天地逆旅,你只是老身须臾万年中的一个过客,今日之后,便都忘了吧…”。

她徐徐转身缓步走向柳淳风,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眸,踮起脚尖在他惨白的唇瓣上轻轻一吻,了断了这段殊途姻缘,自此消散。

良久后,柳淳风恋恋不舍睁开了眼,望着大殿中一滩雪水,眼眶忽有晶莹掉落,静静划过他惨白清冷的面颊。

“若我当真一文不值,那夜太极宫中你随心舞剑,为何一招一式,皆是我在昆仑山中只使过一次的剑法”

“若我当真只是一个过客,两年前的上元雪夜,你为何要许我一生一世”

“难道这数月的夫妻情分,竟只是梦幻泡影,你赐我的,终不过是一场空欢喜”

——————————————

春去暑来,转眼已到六月。

早在两个月前,钦天监便奉旨将国师柳淳风与长公主朱灵乐的婚期,选定在本月十五。

长公主大婚之期将至,金陵城到处张灯结彩,简直比年节时还要热闹喜庆几分。

一辆华贵的玉轮金车,今日一大早便停靠在太傅府邸前。

府内后院中,元清朗垂头丧气从主屋中走了出来。

等候在屋外的王洛仙快步上前,关切问道:“夫君,韩大哥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病恹恹的”,

元清朗叹了口气:“我不过是回了一趟洛阳,怎么会变成这样?”。

四月底,圣始皇赐婚的旨意布告九州,元清朗得知后,立即马不停蹄赶到了金陵城。

怎知回来后,他的两个义兄,一个病得半死不活,另一个则失了踪迹。

王洛仙又问:“近来可有柳二哥和二嫂的消息?”。

元清朗摇了摇头,将再次有孕的王洛仙搀扶到亭中坐下。

柳淳风夫妻已失踪了两月有余,圣始皇不想皇家颜面有失,便将驸马爷失踪的消息掩盖了下来,私下派了不少人马暗中搜捕。

明日便是六月十五大婚之期,柳淳风至今仍杳无音讯。

元清朗:“若是二哥明日不出现,朱灵乐可就成公认的弃妇了,虽然她也是无辜的,但搞成今日这个局面,说到底都怪她那个挨千刀的兄长!”。

正说着话,花园六角亭旁忽然有人快步走过,那两个人形色匆匆,直奔着韩阳明的卧室而去。

元清朗扬声唤道:“白仲德,张连虞,你二人怎么在这?”。

那二人闻声回头,发现竟是师傅的义弟元清朗,立即凑了过来。

慕仙教大弟子白仲德俯身礼道:“回元公子话,我师兄弟二人有急事求见韩太傅!”。

从前没少跟柳淳风的几个弟子打交道,元清朗丝毫不见外:“太傅大人病了,有什么事跟我说也是一样”。

白仲德立即回道:“花师弟被陛下抓进宫了!陛下今日传下口谕,若是师傅明日大婚时不现身,便要将花师弟五马分尸!”。

“什么?!”

元清朗拍案而起:“朱子修难道疯了吗?找不到二哥就拿他的徒弟撒气?你师弟是怎么被抓走的?!”。

慕仙教二弟子张连虞快声回道:“前两日陛下派人搜捕师傅,有一波人恰巧碰到了落单的花师弟,那些人好像认得他,不由分说便将他抓进了宫”,

“今日陛下派人来传话,我和师兄实在想不到办法,只能来求助太傅大人了”。

“真是祸不单行啊!”

凭白又牵扯进一条无辜的性命,元清朗已是一个头两个大。

“韩太傅重病卧床,如今是帮不上什么忙了,为今之计,还是要尽快找到你师傅”,

“这样吧,你二人即可动身,召集金陵城中所有的慕仙教徒,分成四拨东西南北分头去找,我在城中也有些人马,城郊就交给我了”。

白仲德和张连虞闻言,面上皆有些难色:“可是,如果师傅早已不在金陵城,那该如何是好?”。

元清朗耸了耸肩:“那就只能怪你花师弟命不好了,我出银子,买一副上好的棺材准备给他收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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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转星移,转眼已到暮时。

金陵城中,明里暗里好几波人将整座京师搜了个底朝天,可还是连柳淳风的影子都没找到。

西郊城门外,眼见天色渐渐沉了下去,元氏随从劝道:“公子,天快黑了,咱们已将这附近来来回回搜了几遍,想必柳公子应该早就不在金陵了”。

“二哥,你到底躲到何处去了”元清朗望着愈发深沉的天色心急如焚。

日落西山,夕阳余晖中忽有一声惊雷响彻长空。

元清朗望着远处的山头问道:“那是座什么山?”。

侍从恭敬回道:“那山并无名字,因为距离城中甚远,寻常人也不常进出,只有每月十五,才有些姑娘小姐结伴去山中上元神庙添些香火”。

“上元神庙?你知道怎么不早说!诶!”元清朗灵机一动,快马朝那电闪雷鸣的山头疾驰而去。

西郊无名山中,两股金光仙风在神庙大殿中缓缓凝聚。

方才两个仙家途径此山,见山中仙气萦绕,便停下脚步特意下来凑个热闹。

红袍乌帽的钟正南俯身端详着殿中昏睡的黑袍男子:“披头散发的,此人到底是人是鬼?”。

翠绿交领长衫的陈文玉掐指一算:“此人之前曾数次唤请过我,按理说至少该是个半仙修为,怎么会如此狼狈不堪?”。

二人正围着瘫坐在地上的男子议论不休,忽闻殿外有人靠近,顿时化为仙风消散无踪。

元清朗借着阑珊月色快步跑进大殿,一个不留神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跤,重重摔了个狗啃泥。

见神殿中有个人影背靠着墙壁瘫坐在地,他踉跄爬起冲到那人身前,拨开了他一头乱发。

“二哥,真,真的是你?”。

柳淳风满头乱发浑身酒气,从前一尘不染的墨袍如今遍布尘土,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遍体鳞伤。

不知这两个月他究竟经历了什么,竟变成这幅惨绝人寰的凄惨模样。

若不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元清朗此刻一定会抱住他痛快大哭一场。

“阿寰”柳淳风闭着眼呢喃唤道。

见他虚弱憔悴的模样,元清朗红了眼眶:“二哥,你睁开眼看看,我是三弟啊!”。

柳淳风缓缓睁开了布满血丝的双目:“三弟,阿寰走了”。

元清朗定了定神:“对了,柳嫂嫂躲到何处去了?”。

“上天收走了对我的恩赐”柳淳风支撑着起身,痴痴望着殿中日夜相伴两个多月的冰冷神像。

元清朗抓住他的肩膀,高声唤道:“二哥,你快些醒醒吧,明日就是大婚之期了!”。

一听这话,柳淳风顿时发怒:“滚!通通给我滚出去!”。

元清朗正声道:“二哥,恕我多嘴说一句,那朱子修虽不是个东西,但朱灵乐到底是无辜的,你明日若是不现身,她从此便是九州第一大笑柄”,

“即便你无视她的死活,但朱子修前几日还抓了你的三弟子花问天,你那小徒弟明日可就要被五马分尸了!”。

柳淳风渐渐回过神,:“今日种种,皆因我一人而起,也罢,是该去做个了断了”。

好说歹说,见他终于打气了几分精神,元清朗还来不及高兴,却隐隐觉得他话里还有别的意思。

折腾了一夜,天已蒙蒙亮。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了神庙。

见他一副哀大莫过于心死的模样,元清朗劝道:“二哥,你若不想娶那个公主不娶就是了,为弟这就去召集兵马,今日咱们兄弟二弟杀进宫去,将朱子修那狗杂种大卸八块,以谢你心头之恨!”。

清晨第一缕阳光洒下,映照着那张昔日意气风发的脸庞。

柳淳风一改颓势,温声回道:“为兄能有你这个兄弟,也算不枉此生了”。

“二哥,你这是?”元清朗有些不知所措。

趁他失神之际,柳淳风忽然先一步跨上了他的千里驹,回身拱手礼道:“沧海桑田,后会有期”语罢策马扬鞭而去。

“二哥!莫要做傻事!”

怎知今日匆匆一别,兄弟二人此生后会已无期。

据皇室秘史所载:

圣始皇二年,六月十五当日。

国师与长公主大婚之期,柳淳风身着常服,孑然一人入宫。

于金銮殿前,当着圣始皇与百官面前,柳淳风挥剑自刎血洒金銮。

始皇震怒,欲将其尸身挫骨扬灰,文武百官长跪久叩,为之求情。

怎料,天地忽然变色,狂风呼啸天雷滚滚,一道金光打下,柳淳风竟一跃飞升位列仙班。

慕仙教宗飞升后,九州百姓感其昔日恩德,为他塑金身,建庙宇万座,世代供奉香火。

神号“慕仙道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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