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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6 章

五城兵马司的兵卒, 向来都是叫京卫大营的官军们笑话做游兵散勇。却也如此,前者见天儿就弄些守门、抓贼、查籍帐, 旁的做不了也不许做, 连拦一拦纨绔子弟们争粉头儿打架都得反复思量、再三犹豫才出来和个稀泥, 叫人看不起也不奇怪。今儿这阵仗却叫这十五个兵卒扬眉吐气一回——反正是剿了匪了,你甭管这匪到底是山匪水匪还是甚么匪,总之哥儿几个也是手底下见过真章出了血的,那不能再当一般看大门儿的看待。

带兵赶来支援的正是京卫大营里头的一位佥事, 身后乌压压跟了一群人, 连沈玉也看不清这里头是怎么回事儿。按理说,这无非就是伙人贩子,一般衙门里手持铁尺的快手多来几个便足以, 哪里还真用得上正经官军。

还是那带兵来的佥事说了原由。这位佥事姓许, 从马上下来先与沈玉拱拱手道了句:“沈同知”, 又转身冲杨指挥喊了声:“杨指挥”。彼此寒暄之后许佥事就张嘴娓娓道来:“今日朱雀铜驼两条大街上点了灯山,皇上甚有精神,带了几位大人登上正阳门上与民同乐了一番。待圣驾回銮, 有位老内官留在后头打点, 完事儿了也坐个暖轿回家看了一趟。这一看可倒好, 看出一段公案来。”

沈玉极会给人做脸, 笑嘻嘻问他:“这位老伴伴看出甚么公案?”许佥事挥手先叫身后官军帮着打扫战场搜寻附近山林, 自己扶着环首刀的刀柄笑道:“说来也奇,这里还得话分两头儿,半年前内阁林大人不是过继了个小孩子么?此事还与那小儿有关, 你且听我说。”

他顿了顿说得眉飞色舞:“这老伴伴看过家中就坐了往宫里赶,正走到僻静地方,忽然旁边一高壮汉子背了个娃儿打旁边擦过去。那孩子眼明手快,一把薅住轿帘旁边的流苏就不撒手,张口呼救道是拐子趁乱驮了他欲卖。那汉子一激灵抛开孩子就跑了,老伴伴正是喜欢齐整小孩子的时候,他又不知前朝哪家有哪几个孩子,顺手就将娃娃带进宫里与当今报喜,权做个生子之兆。听说那娃儿小小个儿,生得摩合罗一般人见人爱,连皇后娘娘见了也喜,不顾夜深仍叫人给皇上送了消息。皇上就叫内官将孩子送去大书房问了问,才知乃是林大人家的嗣子。这娃儿了不得,口齿伶俐不说,被拐的时候还偷偷将她姐姐与他做的一根金别针藏在贼人领子里做标记,皇上听了便命京卫出动,说是一群大人总不能还不如一稚零幼儿。恰在此时三司将杨指挥写的折子递上来,我们一合计,哪里就有那么多人贩子,说不准和你们抓的就是一伙儿,便先往北边来了。”

当今膝下尚无男丁之事满朝皆知,带个俊俏娃儿权做引子也是常有之事,沈玉并未觉得奇怪。倒是这伙子人贩子无法无天之势着实叫他吃惊不小,不但敢拐宗室之女,现下竟连重臣之子亦不放过,着实骇人听闻。当下皱眉道:“不好!这些人胆气如此之大,怕是得过不少次手才养得出来,不晓得有多少好人家儿女遭殃,必得严加审问才是。”

许佥事也点了头:“可不是,我记着前年有位郡王家的小姑娘就被拐了,数月之后叫人一个小轿子拐弯抹角送回来,人已是半疯不癫,未过几日便报了病殁。其家觉着丢脸就没报官,可惜这京里就没有谁是瞎的,哪能捂得住。”

正说着,搜寻山林的百户带了人回来报:“禀大人,林子里没有桑人的地方。况且这夜里也太冷,人放在外面不用天亮就冻死了。”许佥事就道:“既如此,你们选个能抗的贼人栓在马后面一路拖回去,到地方还没死就问问他招不招,不招给一刀算了。”说罢转头冲沈玉笑道:“找东西这事儿我们不在行,还得请沈大人出手。”

沈玉权当没听懂他那些挤兑的意思,倒提弓箭抬脚迈入天王殿走了一圈,最后回到那褪了色的神像面前道:“本官不擅长挖坑铲土的活计,还得请许大人一展长才。”话音未落他又抬脚踹了踹神像底座下的木头,“硁硁”作响一听便知里头是空的。许佥事这才收了轻浮之色,皱眉命亲随去点了七、八个素有勇力的兵卒进来道:“神佛不庇良善无辜,必为淫祀。拆!”

这些京卫大营的军汉一拥而上就将那朽了大半的神像推倒,地下黑黝黝似是一个大窖。杨指挥叫人拿着火把绑好放下去四五尺深,隐约可见地下有数层台阶,再深处便看不见了。好在火把未曾熄灭,几个轻巧伶俐的翻了下去,未几便有啼哭之声不断传来。

这一宿,京卫大营也好,五城兵马司也好,锦衣卫也好,上下往返数十趟才将窖中无论死活一概起了出来。还活着的孩子少姑娘多,死的各占一半,除此之外竟有几个面目秀美的少年也叫关在里头,想来与那些姑娘去处一样。

活的且先不论,无非问清各自来由再送还回去,说不清楚的送去幼慈局、济孤院都是条出路,死的可就不一样了。沈玉看看摆了一地东缺一块儿、西缺一块儿的尸骸,直叫气得双手颤抖;杨指挥不说话带了人小心翼翼按照衣服花色和骨骼大小尽量把尸骸拼回去;而许佥事也顾不上意气之争,红着眼睛寻了马鞭专往那几个捆起来的人贩子伤口上抽,抽一下骂一句直娘贼,直到贼人快叫抽死了才被亲随拦下去坐着喘气儿。

直到玉兔西沉、金乌跃起,地上才清理出大小约记二十七具尸骸,看衣服大多是姑娘家,好好年纪竟就这么客死他乡,家里人许是还不知道!三位主事都累的够呛,最后还是杨指挥先开口道:“天子脚下,京畿重地,二十多条人命,压不下去的。如今之计,该怎么写折子呢?”沈玉头一个拱拱手道:“玉只不过帮了把手,不如杨大人纵观全局能得提纲挈领之要,就不献丑了。”那许佥事也摆摆手:“本官是个粗人,学不进书字又难看才走了行伍路子,摇笔杆子的事儿莫提。”

杨指挥叹了口气:“既如此,便由下官书写一番,两位大人觉得该写些甚?”这回先说话的是许佥事,他耷拉着眼睛道:“本官只帮着挖坑寻人了,旁的没赶上,无甚话想说。”沈玉只笑着摇头不说话,杨指挥脸都快憋红了:“成吧,下官明白了。天色已亮,未免惊扰四周村镇及沿途百姓,少不得就地封锁,再请了大理寺的提刑官过来一一验看方可归刑。不若如此,两位大人先随下官押了这群贼子回去,留位百户带人在此处行戒严之事可好?”

沈玉明知自己早就攒够升迁的本钱,此时自然愿意做个谦恭模样成全他人。而那许佥事见连个锦衣卫行事都能风光霁月,自己也不好要强,多出一份力多攒一份功,因此便点了自己一个亲信百户带人留下,其余人贩子无论死活一并拴在马后扬鞭就走——反正五城兵马司大牢里还有活口,这几个拖死就自己去阎王殿埋怨去吧。

三人为首带着后头步卒烟尘滚滚回了京中,一进京城大门就有好事者围过来看马后拖着的几个汉子。许佥事转头遥遥点了一个兵,那人极机灵扯开嗓子吆喝道:“京中父老可要看好!这几个猪狗不如的畜生便是昨日晚间混在人群里的拐子,专拐旁人家里齐整灵力的女儿并小娃娃。气焰嚣张、凶残至极,已涉数十人命,无辜遭卖者不知凡几。有识得余孽者速速往官府报告,协助逃逸藏匿者以同罪论处!”

一路这般喊过去,旁边围观的百姓纷纷对这几人不耻至极,顺手捡了鸡蛋大石头就劈头盖脸砸下来,这几个人贩子若不是叫马拖着跑了,立时就得被活活埋死在街口。

等到了五城兵马司门口,死了的贼子直接扔给殓官验尸,活得扔进牢房有一个算一个又都得了盆盐水伺候。到此时凭他们再怎么磕头求饶也无人宽恕,悔之晚矣!

沈玉见人犯都已收监,便与杨指挥并许佥事拱手告辞道:“昨日拙荆叫这些贼子吓得不轻,眼下无事用得上,这便去请了大夫家去看看。若有需要录口供使人来喊便是。”杨指挥早从兵卒口中知晓昨夜之事,当下拱手还礼道:“沈夫人高义,巾帼不让须眉。今日这伙贼人一个不曾走脱均仰赖夫人聪慧,改日定遣内人上门拜会。”沈玉听旁人夸宝钗比听人夸自己还乐意,当下扬眉笑道:“好说,拙荆一个人在家里也闷得慌,有客来访说说话极好。她年纪轻,家里又没个内院儿长辈指点,正好请尊夫人带一带。”沈玉又与许佥事道了恼,果然调转马头往许老大夫的医馆去,好歹请了老人家一路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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