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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一章

张屏再拱手:“多谢谢兄。案情紧迫,无暇领受美意。”

谢赋亦已站了起来,看看那小婢,轻叹一口气:“贤弟莫要推辞,晚膳乃家慈安排。”

张屏顿了一下,垂下视线:“如此,张某感激领之。”

暖厅在内厅旁侧,出门一转即到。

无昧再向张屏和谢赋道别,自回客厢,小婢推开合拢的门扇,张屏谢赋跨进暖厅。屋中唯两座盆景与花架,两枝落地烛台,一扇屏风,一张圆桌并几个圆凳而已。

圆桌上竟只摆了三盘菜,桌边仅立着一个婢女,却是也在前日服侍过玳王的那个年纪大些伶俐些的,朝向张屏和谢赋福身施礼,脆生生道:“贵客到访,厨下仓促,只备得粗饭薄酒。这桌上菜肴,两样素的,乃一碟菌子菜心与一盘姜汁腐皮白果。主一道是湖鱼茨菰,望请贵客勿怪怠慢。”

张屏一揖:“甚感厚赐。”到桌边坐下,夹起一块鱼肉就吃。

谢赋的眼神微一闪烁,陪着入座。

小婢执起桌上酒壶,斟满小杯:“贵客若觉堪能入口,请进一杯家酿果酒相配。”

张屏道了声谢,一口把酒喝了,继续吃菜。

小婢女眨眨眼:“贵客可有什么想说”

张屏肃然自菜上抬起目光:“好吃。”

小婢女再眨眨眼,瞧瞧谢赋,敛身:“婢子先告退片刻,请贵客与少爷恕罪。”出了房间。

谢赋犹豫了一下:“贤弟……”

张屏停下筷子,一副凝神聆听的表情,谢赋话到嘴边不知如何吐出,便咽回肚里,改举箸旁敲侧击提点道:“只三道菜,着实寒酸,皆是家慈亲自吩咐厨房所做,都是南边口味,不知贤弟尝来如何。”

张屏道:“很好。”

谢赋噎了一下:“难得贤弟喜欢,就……多吃点。”

张屏遂继续吃,半片鱼将吃完,门扇开启,方才的小婢女手托一个漆盘入内。

“夫人恐菜太少,贵客吃不饱,又命厨下做了荠叶羹一碗,椒盐鸭茸酥与枣泥卷一盘,请贵客尝之。”

张屏起身又一拱手:“再谢厚赐,然晚辈欲请教之事着实关系重大,不敢延误。请夫人体谅,容晚辈即刻拜见。”

小婢女瞪圆了眼:“咦,你明白的呀。”

谢赋尴尬呵斥:“不得无礼。”

张屏肃然看着她:“夫人的前三道菜,意思是猜到晚辈心中念头乃想向夫人请教江宁府因果,湖上遗孤之事。以酒准晚辈近前请教。现下却又以此两道菜示意夜已晚,延押到明早再说。但县中案犯已迫不及待,耽误不得。”

小婢女睫毛轻扇:“公子既然明白得紧,为何方才奴婢斟酒时不与少爷商量,求见夫人”

张屏皱眉:“我以为,须得吃完了饭。”正好他一直没吃饭,的确很饿。

小婢女扑哧笑出声。

谢赋不得不接着轻斥:“放肆。”又向张屏道,“仆婢无状,冒犯了。”

小婢女低下头,偷偷吐吐舌头。张屏道:“我知如此请求着实冒犯,但仍须拜见夫人。”

谢赋萧瑟唏嘘:“实不相瞒,早些时候,府尹大人手下那位燕捕头与刑部的桂捕头亦以探望为名欲上门来。若今晚贤弟不得答案,明天也不好过。请容我先去禀报。”

张屏颔首,静候在屋中片刻,又是小婢前来传话,引张屏转回内厅。

厅内添了几根灯烛,更加明亮,张屏在客位站定,谢赋对面陪立,过得片刻,闻得脚步声响,挡在内门处的屏风后人影绰绰。跟着,两名小婢与一个老妪陪侍着一位美妇自屏风后转出,张屏垂目看向地面,深躬见礼。谢赋也躬身道:“儿请母亲安。”

妇人在主位落座,和悦向张屏道:“公子请入座。”话音微带着南方腔调,十分柔婉。

张屏坐下,谢赋亦坐了。小婢捧上茶,与老妪都退回屏风后。

谢夫人又道:“犬子连接蒙公子照顾,不知如何报答。老身这里先谢过。”

张屏道:“夫人客气。谢大人也帮了晚辈甚多。今天晚辈冒昧前来,是为向夫人请教一些多年前江宁府的旧事。”

谢夫人蔼声道:“请教二字言重了。老身昔日曾在烟花地,因此常有议论,更连累我儿遭人指点,饱受坎坷。但人生在世,步步行来即为命定,又是自作自得,昔日今时,皆是己身,过往无需避讳,更也避讳不得。请公子勿多顾虑,有话直言便可。”

她自称老身,算来也应年近五旬,然肌肤白皙若雪,浓发乌黑,深色裙衫难掩窈窕身形,看来至多三十余。面容娴雅秀丽,神色气度十分温柔端庄,唯独一双美目盈盈灿然,透出些许刚强。

张屏再拱手:“敢问夫人可认识一个叫曲泉石的人他是湖渚一位制壶名家湖上老人阳籍的外孙。”

谢夫人凝眉:“曲泉石这个名字,老身不甚熟悉。但湖渚阳氏,我的确识得。那时江北江南,谁人不知湖上老人之名。后阳家被谋逆案子牵连,他家二小姐不幸身入教坊。老身幸得二小姐教授书画,小姐实与我有半师之恩。”

张屏道:“曲泉石是湖上老人长女之子,即夫人所言二小姐的外甥。据说其父本是入赘,他曾随母姓阳,名叫阳。有传言阳家获罪时,他被姨母阳氏二小姐扮成女童,长于烟花之地。夫人请放心,晚辈这时询问,只当线索,不会使官府翻查藏匿等事。”

谢夫人眉心微蹙:“阳这个名字,老身亦无印象。但二小姐确与一女童一起入了教坊,听闻是她的外甥女。当时十分幼小,大约是在教坊中被当捧针拿线的使唤。老身应见过一两次,模样却记不清了。”

张屏又抬袖一礼:“能否请夫人将所记得的阳二小姐与这孩童的详细告知晚辈”

谢夫人沉吟片刻,缓声道:“阳家遭难后,阳二小姐被罚入贱籍。老身其时年纪小,只记得人人都感慨老天不公,湖上老人这般的一个善人,可叹竟无善终。二小姐沦为官奴,属官家教坊,老身在私楼。官奴多是侍奉官老爷们饮宴,她起先应是面容有伤,身有病尚未养好,亦不甚会舞蹈弹唱,故开始并未侍宴。教坊让她教女孩子们书画。老身尚在习艺,楼里请她来教习,老身因此得缘相见。”

谢夫人又描述,阳二小姐乃是位容貌脱俗的美人,虽有这般遭遇,仍未落悲切无助之相,只是绝无笑容,举动言语间,藏着坚韧与英气。

“连我瞧着都不禁想,若阳家未出事,她仍是深闺小姐,天真烂漫,巧笑倩兮,该是怎样的娇艳无双。”

谢夫人深深叹息。张屏追问:“夫人可知阳二小姐之名”

谢夫人略思索片刻:“入教坊后,皆会另取名字。当时人人都称她栀娘,恐非本名。二小姐的真名或是映繁二字。老身听旁人这般唤过她,那人似是她的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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