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纤阿深吸一口气,继续领路而行。
不用泉安提醒,范翕也发现玉纤阿一列宫女与自己这行人方向一致。同一狭窄甬道,他在前列,她也在前列。他行于右,她带领宫女行于左道。她比他稍微落后三个人的距离,手端端正正地捧着方盘置于胸前。托盘托得稳妥端正,一点儿不晃。宽带托着盈盈一把纤腰,范翕低头,看她裙下鞋履轻轻一点,如绿叶般晃动。
玉佩禁步,裙裾扬起小小一道,女郎行走间,娉娉袅袅,如分花拂柳般动人。
泉安轻轻扯一下范翕的衣袖,示意公子不自觉间,脚步就停了;他脚步停了,己方跟随的人自然莫名其妙也停了;那比他们稍微落后三个人距离的宫女们的行走,也跟着停了。
范翕侧头看去,玉纤阿仍低着头,她视线端端正正地摆在她手中托盘上,没有抬头看一眼。
范翕心中忍怒。
再次抬步。
但再走下去,他心中忍不住另起异样,越来越古怪他走出甬道,玉纤阿跟出甬道;
他走在湖泊右方,湖泊上白鹤悠悠啄羽,水边灌木蓊蓊郁郁,年轻公子的余光,看到湖泊的左侧,那列宫女逶迤而行,为首宫女侧脸秀美,气质独好;
他走过亭榭,她长裙曳地,走在亭榭另一侧;
他侧头看去一眼,玉纤阿目光盈盈望来;
范翕心中古怪地移开目光,余光又看到她耳珠微红,也略仓促地移开了偷看他的目光;
范翕特意在一个宫苑多停了一会儿,他走出那道宫道的时候,竟见那列宫女也从一处宫苑中绕出,又与他打了个照面。他怔然而望,对面美人也有些愣,对他抿唇,幅度极小地笑了一下。
范翕移开目光。
两列队伍,不同目的,却始终同道。走着走着,好似其他人都不见了,只有范翕与玉纤阿并列而行一般。过水潭,经假山;绕楼阁,踩花径。双方静默,彼此不言不语。范翕再次看来一眼,她唇轻轻抿起,似笑了一下。
一声不吭,心知肚明。
心中乱起,酥酥发软。
玉纤阿那列宫女终是与他们不同方向,陪了范翕一段路,范翕便再不曾见玉纤阿从宫苑出来了。他低下了视线
那羞耻、生怒,怨恨、牵挂,冲动、懊恼是为了什么
他不愿再与她生纠葛,目光却随随便便地一次次觑过去。所有混乱组合到一起他不知何时开始欣赏起她的美貌,觉得她可真好看。
见公子兀自微笑,眉目含春,泉安在后小声提醒停步不走的公子翕“公子,吴王还在等您。”
范翕这才收回心神。
道不明说不清,无话可说间,只见得阳光洒落,风吹着落花悠悠然洒下,春光正好。
当夜,泉安为公子烹茶时,得见成渝进来,向公子汇报情况。成渝说起当日被郎中令吕归捉入地牢审问的那个刺客在牢中自尽了。成渝看一眼无动于衷的公子,说“如此一来,当夜发生的事,九成已经没有任何痕迹了。”
范翕蹙眉,看去“九成”
成渝说“还有一成意外,便是公子的红颜知己,玉女。我等即将离开吴宫,我不知公子打算如何处置那位玉女。”
范翕沉默许久。
他问“你觉得该如何”
成渝答“自然是杀了。”
范翕没反对。
成渝说“公子若舍不得便由我动手吧。”
范翕仍然没吭气。
他素来如此,不吭气便是默认,只因他是人前温润如玉的君子,许多话都不会明说。泉安悄悄看范翕,范翕喊住了成渝。泉安皱眉,担心公子心软。见范翕起身,柔声道“玉女我亲自去杀吧。”
泉安“”
他轻轻一叹。
只因公子向来说一不二。
可怜那花容月貌的美人,终是要死于公子心狠手辣之下了。
范翕觉此事不宜再拖,他今日白日于宫廷中见玉纤阿时,那种已经压抑下去的情感又莫名其妙地向上泛竟让他有些惶恐。他始终不愿自己有软肋,不愿自己再回到前段时间那样卑微时刻。
于是,成渝出去后,范翕独坐一会儿,喝完一杯茶后,换衣出去了。泉安看公子目色冷淡,知他是亲自去动手杀玉女,泉安怕自己多话惹得公子难受,便也不敢多说什么刺激公子。
范翕主仆怅然愁苦之时,玉纤阿正在织室的中庭拿着一竹竿挑树上桃花。她要这些桃花有用,夜已经深了,宫女们纷纷回去休憩了,只留她一人在院中打花。玉纤阿向来如此,宫女们已经习惯她最后一个才走。
玉纤阿仰脖子仰得脖颈酸痛,一朵花飘飘然落在她眼睫上,她眨着眼低头,又揉了揉自己的脖颈,觉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玉纤阿低头揉脖颈时,旁侧忽伸来一只手,将她拉到了树干处。
玉纤阿“”
她看到了面色微憔悴、正低头望着她的公子翕。
范翕握着她手腕,暗想自己对她不过是假情假意,杀她也没什么。
玉纤阿虚情假意地惊喜道“公子来寻我,我很高兴。”
范翕“”
他到口中的冷酷无情的“你错了,吾是来杀你的”这种话在女郎温温柔柔地望来时,咽了回去。他俯眼看她半天,目光幽幽若若,他也不说话,只盯着玉纤阿出神,玉纤阿被他看得浑身不适。好一会儿,玉纤阿默默向后退时,他扣紧她手腕,将她重新拽回来。
范翕仍然不发怒,只温声问“你那日为何要用棍子敲晕我你为何对我这样狠心”
他装模作样故作姿态,声音愁苦自怜,几多委屈。
玉纤阿比他更委屈“我没有呀”
心想难道他一直不来找她,竟是这个原因
可是他冤枉她。她没有拿棍子敲他,她是用玉簪扎的他啊。